明天是四月一號，愚人節。

這幾天學校裏的人明顯見多，快要開學了啊，大概其他社團也在忙著準備迎新會之類的事宜。

圍在體育館四周來看流川楓訓練的女生又多了起來。

“瞧，他看過來了！往這邊看，往這邊看！”

其實流川楓看的是落地後滾到一旁的籃球。怎麽了，大呼小叫的。他面無表情走過去撿球，一向不曉得這些女生們成天嘰嘰喳喳想要幹什麽，也沒興趣知道。不過其實他真應該感謝她們的極力維護，才使謠言無法在湘北存活。

一擡頭，見彩子笑盈盈背著手朝他走來，心想：不好。

籃球隊的確是把他和仙道的事消化了，不再吃驚，可是他們說話也漸漸大膽了，特別是彩子，她有些問題，弄得他不知如何回答，倒不是特別不好意思，因為很多隱諱的話他根本聽不懂。

但是這次彩子的話倒沒教他為難，只是告訴他明天是櫻木的生日，大家一起去湊熱鬧，讓他務必參加。

為了那個白癡……為什麽自己非要參加啊？彩子一副不容拒絕的樣子，他也就沒開口，一臉不置可否，拿起球從她面前走開了。

櫻木這個人大大咧咧的，生日這種事從來不講究，倒是櫻木軍團四人不愧為鐵桿好友，每年都想著，張羅他一起到外面的餐館大吃一頓權當慶祝生日了——用他自己的話來說，那些家夥的目的不過是吃飯嘛！然後五個人鬧到深夜才散夥。

今年不同了，櫻木畢竟已經是籃球運動員了，在外面夜游被輔導員發現的話恐怕有麻煩，那麽不能和前幾年一樣，從三月最後一天玩到四月一號淩晨了，這麽著，水戶洋平突發奇想，問他要不要試著邀請晴子小姐，反正一號籃球隊休息不用訓練，幹脆邀她一道來吃飯呀。

櫻木當然喜不自勝，在晴子面前吞吞吐吐半天，沒能表達自己的意思，還是多虧了洋平從旁解說，晴子才了解，她拍手答應下來，還告訴了彩子，這麽一來宮城他們都知道了。

既然往後三天都不用來訓練，有機會一起去玩哪有不去的道理！

黃昏以後回到仙道的公寓，他聽說愚人節是櫻木的生日，嗤嗤笑了一會兒便欣然教流川楓翌日好好和大家玩。

他明天也放假，於是晚上又拿出一卷恐怖電影的帶子塞進錄像機。待坐到沙發上，流川楓主動摟住了他，理由是反正過一陣他也會害怕得一把抱住自己。流川楓有考慮白天越野說的他聽清楚的那部分話。

可是電影放到三分之一，他不自覺又打起了瞌睡，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，電視屏幕一片藍色，電影已經放完了。他平躺在沙發上，仙道的臉在上方，正凝視他不動。想來這沙發還蠻舒服，不比床差勁。他伸手拉扯對方的衣服。

仙道稍作一楞，俯身親了他一下。昨天才做過，有些擔心他的身體。

“你都不會不好意思啊？”仙道任由他脫去自己的衣衫，笑著問。一度困惑來著，不過現在已經不介意了。這小子又不是女生，以前是不是潛意識裏套用了女生的某些反應來考慮他，他可是和自己一樣的。

“為什麽？”流川楓直勾勾迎上他的目光。想做的事情盡管做，有什麽不好意思的，又沒有別人在場。

“沒什麽。”仙道笑得更深了，眼中多了份其他的意味。“傻小子！”

“蠢材。”流川楓回了一句，稍稍瞇起眼睛。

“Love is blind”中午吃飯的時候開始，越野重覆念叨了好幾次這句話。他們和流川楓分別去學校後，他又說：“我看你們現在差不多都成瞎子了！眼裏除了對方幾乎沒有別人的了！”是這樣嗎，仙道笑笑。“不過你和那小子在一起的時候，確實不一樣，從我這個外人的角度來看就是。”“哦？”“哼，簡直成了傻瓜，智商淪為零蛋，貼切的描述去看漫畫，一臉得到了完美幸福的傻瓜相！”

仙道不由得放慢了腳步。

“誒？不對嗎？哼，如果你再說有什麽不滿煩惱之類的，我看根本是吹毛求疵！”越野不得不再次想到人生觀，價值觀那套概念，或許仙道是對的，人生的價值就是在不妨礙別人的同時令自己身心愉悅，其他的全然不必管。

“怎麽了啊，幹嘛不說話？”越野一下轉過身，倒著走了幾步，又驀地轉過去。“誒，反正你覺得流川好得不得了，再說什麽還不都是多餘！”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，“好吧，我收回以前的那些批評還不行嗎！”

不是不滿，世上不存在完美呀，縱使旁人眼中完美的幸福，看不到的內在依舊是存有隱憂的，可不便說出來，不然便有些炫耀的意味了。

仙道的隱憂不言而喻，說白了，他是舍不得。思想比同齡人早熟些，看事物透徹些，依舊是十七歲的少年，要達到歷經世事那種成年人的豁達未免太苛求。喜歡的人，自然希望他一直留在身邊，不想讓他走遠是再正常不過的念頭，光是想想就覺得難受，這沒有錯。和流川楓的直來直去比較起來，他的想法的確比較繞彎想的也有點過多，有些話不願直說實在怪不得他。

“別。”事後，流川楓搖頭。

“啊，不行啊。不洗澡也要到床上睡啊，你這樣……”

“別。”流川楓又說了一次，緊扒住他的肩膀，不讓他動也不讓他出來。

“……好吧，那就再等一下。”仙道趴在他胸前，感受著他的心跳慢慢平覆。沙發太窄了，折騰不開啊。他了解對方想要更熱烈的感受，可實際情況總是難如人意，想到這小子上次的驚人舉動，不敢再讓他硬來了，輕柔也有輕柔的愉悅嘛，得慢慢讓他知道這點。面對同性的身體難以得心應手是人之常情啊，誰生下來具有這項天賦啊，他都覺得在這麽生疏的狀況下沒出過一次血，沒弄進醫院去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誒。這小子還偏偏凡事都一根筋，認定了實踐出真知，他只能無奈地笑了。

流川楓還是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。既然明天都不用去訓練，若能一直待在一起就好了。“明天，我不去了。”

“哎？”仙道疑惑地撐起身體。

流川楓頭一歪，“……又不是非去不可的事。”

“這不好吧。”仙道把他的頭輕輕扳正，“想想看啊，櫻木的生日夠晚了，如果過了四月就要萬一年入學嘍。真巧啊，和你的生日整差了三個月，呵呵，若是年級錯過了，你怕是要遺憾嘍。”

一聽這話，流川楓擺擺頭，揮掉他的手。“一點也不會，那樣倒清凈多了。”有些事他是不肯能口頭承認的。

“呵呵，不覺得你們很像嗎？”流川楓這回繃起了臉，剛要反駁，仙道忙擺手，繼續道：“就因為太相似了，才總是打架吧？針尖對麥芒啊。去吧，明天和大家一起好好幫他慶祝吧！”

“那你呢？”流川楓亟亟問道。“我，就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“哎呀，我們天天粘在一起呢，弄得越野都嫌肉麻了，呵呵。”

流川楓咕噥一聲，呼了口氣。“你煩了麽？”

仙道一下就笑了，“怎可能啊！”不可能煩的，只是有不想分也得分的時候吧……“餵，上學的時候怎麽辦，訓練的時候怎麽辦，比賽的時候怎麽辦？總不能還粘在一起吧？”

“……”流川楓努力撐起上身，“就算你煩了，我也要繼續煩死你。”

“哈哈，嗯，好啊！”仙道爽朗地笑出聲音。“餵，你知道嗎，古語裏有‘言靈’這個詞，萬物皆有靈，語言也不例外。你的話都說出口了，反悔可是犯規哦。”

流川楓當即有些不屑地瞟了他一眼，那眼神像在說：“我又不是你。”

總覺得在這個狀態下討論正經話題有點為難。“呵呵。”仙道扶著他的脖子，額頭抵上他的前額。“走，我扶你去床上睡。”

仙道隨便撫了撫床單，抖開上午收到的那條從自家寄來的淺藍色薄被。“唔，有生之年能遇到一個有心靈默契的搭檔真的不容易，你這傻小子還真幸運。等著吧，你們早晚有一天會成為萬眾矚目的交點。”

流川楓本想堅持去沖個澡，聽到他像是自語的話，又折回來小心地坐在床邊。心靈默契，自己和那個白癡？他怎麽看出來的，莫非白癡真的傳染了？好吧，他承認彼此是損友，心裏一直認可櫻木的才能，也看到了他的進步，場上的配合也漸漸能夠走上正軌，可說心靈默契那豈不是認為他的言行舉止和櫻木一樣白癡嘍？就算在所有人眼裏看來他們某些方面很像，他也不能認同，畢竟最常說櫻木“蠢材”的那個就是他。

“呃，”仙道看出了他的些許不快，趕忙雙手擺出下壓的姿勢解釋道，“只限球場上啊。至於平時啊，脾性相似所以表現出來的總是互相排斥。”他笑著抓了抓頭發，“你們去年參加全國大賽的錄像帶，教練已經給我們放了，這是我的觀後感。”

這不止一次了，對於仙道真誠的口吻，流川楓是十分不解的。他固然渴望遇到強悍的對手，

激發他想要超越的意志，對他來說，跑在自己前面的人就是用來超越的，他只會不停在心裏默念“我要打敗你”，然後付諸行動。像這樣，坦然的態度讚賞對手，期盼對手成長甚至超過自己，如果這是大度的話，他還真是做不到。

“你一點都不在意嗎？”流川楓想了想，疑惑地問道。

“嗯？”仙道一怔，遂趴到他眼前回答，“我可是充分體會你那些後援團女生的心情啊！你在場上拼命跑動揮灑汗水的樣子特別迷人，恐怕你自己不知道吧？”說完，他垂下眼睛，陡然發覺自己真是個要求嚴苛的家夥，幾乎到達了令自己痛苦的地步。

想來想去，這是作繭自縛吧？希望他一直打球，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和價值，先讓他著迷的是賽場上那個散發著生命華彩的流川楓，不然就算留在自己身邊，也不知道那個究竟是誰了。中意的人就希望他永遠保持在自己眼中的第一印象，身上那令自己一霎心動的東西始終不褪色不改變，同時又希望對方為自己有所改變，若覺得兩者不可能協調，不自覺就憂慮起來了。

見他苦笑的樣子，流川楓稍稍蹙眉，這回仙道理解錯他問話的意思了。搖搖頭又問：“你覺得敗給別人也不要緊？”

“唔……”仙道消化了一會兒這句話。“我從沒打算落下啊，就現階段而言，我仍舊認為在正式賽場上不會輸給你。”他挑起了嘴角，“至於將來嘛，太遠的事還說不好呢。”

流川楓輕輕哼了一聲，慢慢站起來，去洗澡了。想想這個人提到澤北的時候也是，平靜地承認自己初中的時候不如他。

“哈，我就是有這個信心。”仙道從後面扶了他一把，“你眼裏可沒有弱者呢。”對方很幹脆回答“當然”。

“所以呀，要是當初我不過是陵南打替補的小角色，”他別有意味地淺笑著，“我們根本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吧？嗳，好像應該帶點苦澀的諷刺味道說這話——”

“是你沒有區分。”流川楓搶白道。他澡也不洗了，三兩下脫下衣服，從地上揀起一件舊T恤往身上一套直接躺到床上。

“又怎麽了啊，我的‘公主’？”仙道面帶為難地湊過來，他擡手關上床頭燈，屋裏頓時黑了下來。“那我也不洗了，明天再說嘍。”

“籃球不等於生活的全部，你說的，自己卻分不清楚。”

“不成立哦。”仙道躺好後，在床上摸索他的手攥住。“我們認識在前，我說這句話在後。我們沒有接觸之前，你不會這麽想吧？”

“那也沒辦法。”流川楓說，“反正我們認識了。之前的事再討論也沒用。現在，還有以後，我要守著你，和籃球沒有關系。”

“誒，你好像成熟了一點啊。”仙道望著上方黑漆漆的天花板，他打趣說：“這麽說，不要我這個對手啦？”

“不是，打敗了你之後……你還是我的。”說著流川楓和每晚一樣，貼過去伸手摟住他。

對呦，這小子可不會任由自己征服毫無反應，自己可得把握好主動權啊。仙道將頭靠了過去。

轉天流川楓沒能和往常一樣清早醒來。直到仙道提醒他該準備一下出門了，不是說中午聚餐嗎？他才睡眼惺忪，揉著頭發去洗澡。

待穿戴整齊，時間已過了上午十點半，是得走了，參加那個白癡櫻木的生日會。他匆匆吃了點仙道準備好的簡單早餐，當時也沒多想，就離開了公寓。

聚餐地點位於距離湘北高中兩站地遠的商業街上，這家烤肉店據說是水戶洋平選的，自稱曾在這裏打過短工，材料地道得很，價錢也合理。

人多的場合，流川楓更加沈默，已經提過了，他絕對不討厭和大家聚在一起的情形，就是不想主動找話題，也不知該說什麽，反正有今天的主角一個就夠聒噪了，就算大家都不說話也絕對不會冷場。

吃過飯，櫻木軍團提議幹脆就到附近的卡拉OK坐坐，手裏剛好有一家店的優惠券。對於玩樂，他們好像特別在行。

流川楓又在包間裏默默無語，看著他們搶話筒，喝了一下午飲料。他們都玩得太投入，好像都忘了自己存在，不過這樣倒好些，萬一非要逼著他唱歌才不好辦哩。

一群人吵吵鬧鬧的，不知不覺黃昏都過了。

流川楓回到仙道的公寓，屋裏沒人。他聳聳肩，就沒抱希望那個人能老實一直待在屋裏等著，決定先出去解決晚餐，邊吃邊等。

再次回來，屋裏依舊沒人。他感到有些不妙，不會這麽突然吧？一點征兆都沒有。從昨晚到今天早上為止，一切都再正常不過。

或許應該打電話給越野問問，他們不是很好麽，說不定是和他一起去哪兒玩了。但想想，一來不知道號碼，二來他們在外面玩，打到越野家也白搭。

倘若仙道給人的感覺不是那麽游離，難以捉摸，他也不會稱他這樣的行為“倏忽脫離”。這不是杞人憂天，他就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，就算這次沒有發生，早晚有一天會發生，雖然之前不算嚴重的前科，但直覺上……有些事的根據就是沒法說清楚的，只能說愛信不信。

客廳的桌上，臥室裏，雜志中間，都沒找到留有只言片語的紙條。

那個人要脫離，根本不會帶任何什物，就這麽直接憑空失蹤。

流川楓原以為自己會焦躁不堪，此時他卻幾乎笑出來，怎麽都覺得不著痕跡消失的行為太符合仙道的風格了，看來自己還是摸透了他一點。

他坐在沙發上，盯著沒有打開的電視機黑屏幕發呆，心情倒是平靜得不自然，大概因為心裏早有防備吧。可能自己也挺沒心沒肺，怎麽第一反應不是擔心那個人可能發生了什麽意外呢？

許久不見電話鈴響，已經晚上九點半了，他揉了揉眼睛，做了個深呼吸，站起來走進臥室。那個人肯定不會有事，不然一定會有電話通知。

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翻來覆去，想著每晚睡前仙道躺在他旁邊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，有時是念隨手從地板上撿去的書，他迷迷糊糊摟著那個人睡著，今晚……自己這麽愛睡覺的人也會失眠。算了，沒準半夜那個人突然就闖進來了。

不知不覺天又亮了。

床上仍只有自己一人。昨晚到底沒有徹底失眠，後來淺淺睡了一陣子。坐在床上回憶一下，半夜電話鈴似乎也沒響。

流川楓起床，換上一身幹凈的運動衣，去衛生間休整一番，拿上籃球出門了。

他去了那個帶籃架的小公園。仙道不會爽約吧，前幾天說好了來一對一的。

還說言靈呢，一點也不講信用！

陵南籃球隊今天沒休息。

流川楓再度出現在門口，田岡教練的臉色瞬間鐵青，可見已是忍無可忍了。這次是越野主動把他勸走了，告訴他今天仙道沒來，提前也沒打招呼，還反問他難道不曉得那家夥的去向？

“仙道是個好孩子呦，經常來給我幫忙，像我這樣的大嬸又是一個人住，雖然是住慣了的房子，還是有很多事情不方便來著，多虧了有他在呀！幾天不回來的時候有過的，畢竟我只是房東，哪有權利問東問西，男孩子嘛，都是比較貪玩的！呵呵，挺正常啊，說不定一會兒他就回來了。”房東太太這兩天也沒見到仙道。

嘖，真是不妙了。預感中了，那個人就是脫離了，脫離了他所在的群體，獨自尋找他一人的樂趣去了。

在這種情況下和對方的母親通話是始料不及的。

公寓裏還不見仙道回來過的影子，流川楓忽然想到如果是發生了意外，首先通知的也該是他家裏，雖然覺得這種可能性小之又小，還是決定確認一下。

他拿過折起立在廚房邊上的紙箱，用透明膠帶貼在上面的單據不見了，回到客廳，在桌上翻了一陣，還算幸運，壓在裁紙刀下面了。他撥通裏單據上的號碼。

電話響了約五聲，有人接聽了，柔和的女聲，大概是他那位漂亮媽媽。

本來應該和她客套幾句，但他最不擅長說這類話，再加上情況突然，開門見山一句：“仙道回家了嗎？”對方顯然不解，他只好又慢慢簡單說明了一下狀況。

電話那邊似乎屏住了呼吸，氣氛也緊繃了起來，流川楓以為她肯定是在擔心，卻不想她驀地用略帶生氣的口氣告訴他：“你盡管回家去好了，不必管他！”

“……”一頭霧水，他握了握電話聽筒。

“那孩子還真是不像話哪。”對方的口氣緩和了些，“怎好欺負室友呢。平時肯定是你包攬了一日三餐和打掃房間洗衣服的工作吧？那孩子也太會享受了！呃，這實在過意不去呀，我先代替他向你道謝。那孩子就是這樣，最討厭打掃、整理這樣的活計了。難怪總是推托，不讓我去他的公寓瞧瞧，原來是有人幫他做這些啊。”

“……”她說得流川楓一楞一楞的，更加糊塗了。他怎麽知道他們住在一起，自己又沒說。

“冒昧請問一句，”對方的聲音突然中斷，令人感覺到她下面的話會比較詭異，“你和那孩子，不是一般要好的朋友吧？我想我的意思你明白哦。”果不其然。

太突然了，流川楓一時不知怎麽應答，下意識胡亂“嗯”了一聲。心想什麽都被她看透了，瞞不過的，她身上那點高深莫測的精明倒是同仙道很像。

對方“咯咯”輕笑了幾聲。“真的是這樣啊，看來我猜中了。不用不好意思，這麽一來我反而放心了呢。我還在電話裏打趣他呢，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不好意思讓媽媽知道？他每次都敷衍說光忙著打籃球了，哪有那個時間，不然一定帶來給我見見！原來是覺得有點不方便啊，怕我不同意不理解嗎？唉，真是多慮了！太過分了，一點都不信任媽媽。”

“……”繼續沈默。

“那孩子平時很隨和的吧，好像沒什麽脾氣，和大家都合得來，從小學到中學朋友都很多，起初我們挺高興的，但漸漸發現他並不是表面上那樣……嗯，作為他的母親，至少從我的角度看來他其實蠻排斥同別人一起生活的。這麽說好像不太好，可的確是這樣啊，以前學校假期有同學到家裏來玩，玩到很晚了便留人家住宿，我同附近的鄰居聊天，家裏有男孩子的，她們說孩子不會介意朋友睡在自己房裏，畢竟如果不是很好的朋友就不會隨便邀請到家裏來啊，但那孩子不行，他的朋友留宿都是睡在客房，那孩子肯定也不會睡在朋友的臥室裏。也許你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，只不過是個人習慣，可我不這麽認為。不是那麽簡單的。”

不是那麽簡單？流川楓這邊下意識點了下頭，自己也不知為什麽，似乎能夠明白其內涵。

“對了，那孩子過去就是這樣，經常一個人不知跑去哪裏，回來的時候問他，他都是笑著敷衍幾句，不會好好回答，他很介意別人過問比方說‘剛才去哪兒了’‘和誰在一起，都做些什麽’，他非常不喜歡這種詢問，連我們也不例外。不過他是很有分寸的孩子，一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，無論是學校還是外面亂七八糟的人，從來都沒有到家裏找過我們，慢慢地我們便不再過問他了，由他高興吧。所以他決定獨自搬到神奈川的時候，我們也尊重了他的選擇。噢，他們籃球隊的田岡教練是個好人呢，我們見過的，有他在我想也沒什麽好擔心的！”

流川楓又“嗯”了一聲，表示剛才一直在她的話，除此之外不曉得該說什麽。說實話，他真的不知用什麽方法同別人的母親打交道，和自己的母親打交道的機會近幾年都少之又少。

“每次看到他一個人忙這忙那樂呵呵的，我都忍不住擔憂，萬一將來患上‘孤獨癥’怎麽辦呀！興趣和愛好終歸不能開口說話，生病的時候也不能照料他，更不能分憂解難什麽的，唉，將來無論如何都要有個人在身邊才行啊，那孩子就是不懂這點！不過現在知道有你在我真的放心了，”她好像深深地舒了口氣，“你也不必縱容他，隨他去吧，我看你先回自己家吧，不用留在那裏等他，他累了困了自動就出現了，過去就是這樣，那孩子向來不會委屈自己的，出走不回來這種事不可能的，我相信。”

看來她年輕的不僅僅是外表，流川楓覺得她的口氣和說辭與其說是母親更像是仙道的姐姐。

“我想你一定很特別。那孩子，從小就很有主見，越是別人都說好推給他的東西，他表面上不反駁，最後卻往往做出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選擇。他選你，肯定有他的理由。”她又說，“改天我一定要見見你，你不會故意躲著不見吧？千萬別害怕哦。”

“不會。”流川楓說。反正他打算主動想登門拜訪的。

她又“咯咯”笑了兩聲。“那暫時說到這裏吧，早上老公說家裏要來客人，我得去準備晚餐了。”

放下電話，流川楓才感到很奇怪，從頭到尾她都沒問過自己相關的事，連名字都沒問，而且自己沒說幾句像樣的話，都是她在講……有一點可以肯定，比和自家的歐巴桑交流容易也輕松多了。

無論是房東太太還是仙道的母親，都把他看成貪玩的孩子，玩累了自然會回家，她們都習慣了，所以絲毫不擔心。那麽自己也只有學著習慣了？捉迷藏的游戲一點也不好玩。他這樣才是不懂事吧，竟還總稱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！

“大約一個星期之前，有人在船上作業的時候不慎落海了。”女醫師轉向窗外，目光落在遼遠的地方。“一時疏忽大意，沒有做好萬全的防備，大概是太過信任多年同大海相處的經驗……真的很不幸。”她轉過來看著櫻木，勉強擠出一個寂寞的微笑，“大海真是無情啊，翻臉不認人。”

“嗯……”櫻木沈吟著，握著茶杯在掌心中慢慢轉了半圈，放到嘴邊呷了一口。

“在這間療養院工作，每年都聽聞沖浪者不幸發生意外的事件，”女醫師站起來，雙手揣進白大褂口袋，“對怒濤洶湧的大海而言，人的生命真是渺小脆弱，感觸特別深。可是，人們仍舊一次又一次不斷挑戰，試圖駕馭大海，”她走到櫻木身邊，手不禁搭在他肩上，“既脆弱又堅強，生命的意義也就在於挑戰極限吧，唯有這樣才能制造奇跡。”

“噢、噢。”櫻木連連點著頭。生命的意義之類的深奧理論他沒想過，但他知道輕易屈服是絕對不正確的。

“言歸正傳吧，聽你說上次騎自行車轉彎的時候太急了，結果摔出去了？哎呦，太胡來了！”女醫生故作惱慍，神色凝重地板起臉。櫻木不由得臉色一變，擡頭看著她，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？

“呵呵，知道擔心就好！”她驀地輕松一笑，“這次檢查結果顯示，你的背沒有問題。”櫻木這才大大松了口氣，一口氣喝幹杯裏的水。

“不過！”女醫師馬上嚴詞警告道，“下次要留神啊，不是每次都這麽幸運！你出院的時候，我囑咐你的話都忘了嗎？”

“嗨，嗨！”櫻木有點難為情地撓撓後腦勺，“哪裏，沒忘，沒忘！我下一次一定註意的，絕對小心翼翼！”然後他哈哈笑起來。

女醫師也跟著他笑了一陣，而後看看手表說：“時候不早了呀，你該回去了，別錯過電車啊！”

“是，是！”櫻木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。

女醫生仰臉看著他略微長長，參差不齊的頭發，其實上一次他來看望自己的時候就想問了。“櫻木啊，你在哪裏剪的頭發？莫不是自己動手？”

“這個嘛，”櫻木憨笑兩聲，“告訴你哦，這是晴子小姐親自幫本天才理的，很好看吧？”

晴子小姐？女醫師恍然明白了，不由得輕笑著點頭。“我猜就是你住院期間，每周寫信給你的女孩子吧？”

“嘿嘿……對，對，就是她！她叫赤木晴子！”

“哈哈，她是櫻木你的女朋友吧？一定很可愛嘍？”女醫生笑著拍拍他的背。

女朋友……不管目前關系有沒有進展，聽到這個詞，櫻木就心花怒放。“哈哈哈！那是當然了！晴子小姐非常出色哩！”

“呦，你這小子蠻幸運的嘛！”

櫻木又咧嘴大笑起來。不多時，女醫生送他到辦公室門口，他連連點頭向她致意，披上外套，轉身走了。

離開療養院的時候，天已經全暗下來了。他今天之所以會到這裏來，答應了晴子開學前到醫院檢查一下，這幾天又不用去體育館，他一琢磨便來到了這裏，檢查背上的傷順便看望一下他當時那位和藹的主治醫師。

櫻木哼著歌沿著海灘走，餘光瞟到一個人影，不由自主聯想起剛剛女醫師講的事故。

“餵——危險啊！別動！”他大步飛跑過去，踏著淺灘的海水一把將那人拽住。“不要站在這種地方，別以為水淺就沒事，一個浪頭掀起來就會把你卷進去！到時就沒命啦！”

“……”怎麽是這白癡？

“咦？！”看清了這個人的臉，櫻木無比震驚，下意識一下松開手。“死狐貍！怎麽是你啊！”接著他好像明白了什麽，又一把拉住流川楓的前襟，大力拽著他離開海水。“哼，見死不救，本天才可做不到！就算是你這個討厭的家夥！”

“放開！”流川楓簡直氣炸了，揮拳就打。這白癡以為他要幹什麽，投海？真是蠢材！

“你幹什麽！？竟敢打你的救命恩人！看我怎麽教訓你！”櫻木登時一轉身照著他的臉上還了一拳。

“少管閑事，蠢材！”流川楓一腳踢在他肚子上。他才莫名其妙呢，自己不過是站在海邊想事情，怎麽這白癡偏偏會跑來，以為他要投海，還以“救命恩人”自居，蠢到家了！

“我今天絕對不饒你！”

結果兩人就著海水拳腳相向，等到打累了，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濕透了，“呼哧呼哧”喘著粗氣怒視對方。

“給我過來！”櫻木陡然直起身子，趁流川楓不備抓住他的衣領，“只要過了今天，管你死活！”

流川楓懶得和他解釋，不過真神奇，和他打過架，心裏頓時痛快不少。“你放開！別把白癡病傳染過來！”

“別以為我願意救你！”櫻木不顧他反抗，頭也不回使勁拖著他往公路方向走。“往下的比賽，可沒人代替你！”

流川楓一楞。

“怎麽，終於明白了嗎？那就管理好自己，別總昏死在場上拖本天才的後腿！”

“你少犯錯誤就是我們的幸運！”

“你——！走著瞧吧，回去以後再跟你計較！”

大概是懾於兩人的身材和櫻木兇神惡煞的表情，出租車司機眼看渾身濕淋淋的兩人拉開車門坐到後面，大氣都不敢喘，更不要說是拒絕了。

櫻木報出了流川楓家的地址，總比帶這家夥回自己家強吧！

車子後排氣氛依舊劍拔弩張，司機幾乎是低聲下氣懇求他倆千萬別在車內動手。

到達目的地，櫻木身上自然沒有這麽多錢付車費，流川楓出來的時候神情恍惚，口袋裏只有些零錢。他言簡意賅，告訴司機等著，這白癡留在車上抵押，遂下車進家拿錢。

家門敞開一道縫，玄關的燈光從中瀉出來。

這是何等委實奇妙的景象——

“流川？”仙道站在玄關，握著電話聽筒的手僵在半空中，見他這副狼狽相出現在門口非常驚詫。上上下下快速打量他幾秒，“你……出什麽事了？”

“餵，流川！你磨蹭什麽，快來付錢啊！”櫻木一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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